張 矛
饒斌是二汽的一名創(chuàng)業(yè)者,是和我共同生活了四十七年的伴侶。
二汽,是在他一生辛勤的勞動中工作時間最長的地方,從1964年12月他奉命籌建二汽開始,直到1979年1月他轉走了行政、戶口、黨的關系止,一共在二汽工作了14年有余。整個“文革”大動亂的十年,他都是在二汽度過的。他費盡了心血,飽受了種種磨難,為二汽的生產和建設拼搏了十四個春秋。
建廠,首先要確定廠址。1965年初,饒斌和一機部汽車局的同志出去踏勘廠址。他們跑了陜西、四川、湖南、湖北四個省,大家乘卡車進山,卡車停在大路上,人們分別鉆入山溝去踏勘。因為人少溝多,一般是一人一條溝。有一次,饒斌鉆入一條深而曲折沒有人煙的溝中,迷失了方向,鉆不出去了。大家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他。那時,饒斌已經52歲了,曾因過度勞累犯了心臟病。別人要他注意身體,他笑著說:“白求恩當年不辭辛苦到中國來支援我們時,也是50多歲,我是一個中國人,要以白求恩為榜樣,為二汽的建設貢獻自己的一切。”
饒斌為建設一個什么樣的二汽冥思苦想,絞盡腦汁。他根據建設一汽的經驗,提出了二汽應該建成一個產品系列化的現代化汽車工業(yè)基地的設想。應該能生產一噸至八噸各種型號的卡車,因為一汽只生產一種車型,不能滿足各方面的需要。他建議由全國機械行業(yè)以“聚寶”的方式,為二汽提供嶄新的設備,并要求汽車行業(yè)來包建二汽的各個專業(yè)廠,提出“老廠包新廠”、“小廠包大廠”等頗為新穎的辦法,并據此作出了規(guī)劃。
建設一個大型的汽車制造廠實在是一個重大、艱巨、繁雜的工程,困難重重。饒斌當時像一團火焰到處宣傳建設二汽的必要性、重要性和美好的設想。他四處調兵遣將,鼓勵人們?yōu)槠嚬I(yè)的發(fā)展做貢獻,逐漸集聚起一支較強的建設隊伍。
“文革”開始時,二汽已定點在湖北鄖陽地區(qū)。他和齊抗帶領少部分剛調來的職工,進駐了二汽建設基地?;厣铍m苦,但他的情緒卻非常好。他當時給我來信說:“這里點油燈,睡硬板床,吃包米飯,我并不覺苦,反而覺得好像回到抗戰(zhàn)初期一樣,對這種簡陋的生活條件有一種親切感”。二汽建設因是“三線”建設項目,“文革”初期還沒有受到大的沖擊,1967年4月1日在十堰破土動工了。他那時還能興致勃勃地工作。但到了1967年9月就有人捏造他是“高崗所器重的人”、“是林楓的死黨”,開始對他進行斗爭,對他施行了肉體的、精神的折磨,二汽的建設也停下來了。
后來一位領導同志說:毛主席1968年到了武漢市,當聽到省委領導同志匯報抓革命、促生產的情況時,問了康世恩和饒斌的情況后,曾經指示:康世恩和饒斌都是有專長的搞事業(yè)的人,他們如果沒有大問題,應該讓他們出來抓工作。毛主席一句話,把饒斌從九死一生中解救出來。
由于軍代表受命做了工作,他于1969年1月進入了設在武漢市八一小學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他到武漢的第三日,張體學就接見了他,這是一個好信息。五月,他在學習班結束后,就回二汽了,在二汽建設總指揮部生產組工作。7月,中央召開計劃會議,熊心樂、劉景修帶著他一同到北京開會。闊別一載,他和家人才又見面了。當時有人勸他說:“二汽的基建停止了,很多有經驗的干部和專家也靠邊站了,你回二汽不成事業(yè)還要下地獄,反正你有病又有傷,你先別回去了,在北京住一陣子再說?!彼林囟謭砸愕卣f:“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為了二汽的建設是刀山也要上,是火海也要下??!”開完會后,他就進山回到二汽。
他在一汽當廠長時,在出了“東風”轎車的樣車后,曾經頭腦發(fā)熱地提出當年要出幾十輛“東風”轎車的要求,結果日夜加班,累死累活,也沒能實現,這一教訓很深。因此,無論領導同志們集體和他談,還是個別交談,他毫不松口,他口干舌燥地反復耐心地進行解釋,態(tài)度不變。他這種與上級指示大相徑庭的態(tài)度,是無法為上級領導所采納的。出“政治車”的命令如山倒,誰也抗拒不住。結果,只好抽出大量人力,到各處找協(xié)作件,于“十一”前裝出二十輛汽車,參加武漢的國慶游行。
1970年還搞了一次所謂的“設計革命”。固然原設計中有一些地方考慮不周,有不合理的地方,有改進的必要,但有一些人不是從此出發(fā),而是秉承個別領導人的旨意,大批“現代化”、“先進科學技術”、“第一流”!饒斌在不擔任主要領導的情況下,為了使工作不受損失或少損失,更注意深入基層進行調查研究,發(fā)現了問題,及時向當時的主要領導反映并提出建議。
1972年底,二汽建設總指揮部撤消了,但留下來的二汽建設現場問題成堆。這時,饒斌以高度的事業(yè)心和責任感,勇敢地挑起了重擔。饒斌提出“要以調試為中心,保質量、上能力、打基礎”。撤消了“五七干?!保言谙灞鞭r場的全部干部和工程技術人員調回二汽參加工廠建設,恢復了專業(yè)管理處室,建立了總師室,恢復了技術責任制。還重新建立了工會、共青團等組織,作出一系列的重大決策,充分發(fā)揮了群眾的積極性。
1973年5月,以曾思玉為首的湖北省委,在中央的推動下,召開了中共二汽黨委常委匯報會。
1973年春,國家建委副主任謝北一來到二汽檢查工作,饒斌匯報了基建中存在的嚴重質量問題。在國家干預下,當年就組織了各基建設計院,對有問題的工程進行了質量返修設計,解決了基建質量不適應生產需要的問題。同時還確定了由一些設備制造廠和使用單位(本廠各分廠),對生產的不合格設備進行攻關,加快了生產調試的步伐。二汽的擴初設計也在全廠進行了討論,7月饒斌等到北京匯報二汽擴初設計方案,獲得國務院批準。在會議期間,李先念及國務院領導同志兩次接見了饒斌等二汽的領導人,對二汽的建設很關心,很支持,并說:給饒斌尚方寶劍,讓他有力地把基建、安裝、生產統(tǒng)一地領導起來,有了問題,就地盡快解決。
在工作任務十分繁重、精神壓力很大的情況下,1974年,饒斌的高血壓病又犯了,還發(fā)生了眩暈昏迷。醫(yī)生怕他昏迷而醒不過來,就動員了一些領導干部去和他講過去有趣味的事,不讓他入睡。開始他還對“客人”們禮貌地微笑著,最后他控制不了自己,就昏迷過去。當時張灣醫(yī)院的條件較差,在二汽治療又得不到休息,效果也不會好,在醫(yī)生的要求下,轉到武漢治療。病情剛有好轉,他就迫不及待的回到二汽建設的第一線,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到年底,軍車已形成了小批量生產能力。二汽把裝配好的五十五輛兩噸半越野車開到武漢向省委領導報喜,大大提高了全體職工的信心。
1973年以來,二汽生產建設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完成了汽車質量攻關104項、工藝攻關64項、設備攻關1800多臺,還實現了2300項技術革新,其中重大的有277項。大搞群眾性的科學實驗活動,保證了二噸半越野車生產能力的建成。
1976年1月8日,為黨為國日夜操勞、受到全國人民愛戴和崇敬的周總理逝世了,“四人幫”不讓舉行周恩來總理的追悼會。但是,饒斌冒著政治風險,倡議并親自主持了在二汽張灣露天俱樂部舉行的有一萬五千多人參加的追悼會。一夜功夫,工會就布置了一個巨大的靈堂,上百只巨型花圈,八名全副武裝的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護靈,使會場氣氛莊嚴肅穆。二汽人以從未有過的井然秩序,隆重地追悼了周總理。
當時,“四人幫”和他們的爪牙聲稱“要用鐵的手腕對各級組織動大手術”,除掉“像鄧小平一樣的一層人”。在六堰貼出了大字報:“鄧小平已完蛋,饒斌快轉彎”!以工程公司霍道余為首的一些人,強占了十堰市招待所辦公室。他們今天找這個領導干部談話,明天要那個領導干部檢查,給領導干部們施加壓力,進行分化十堰二汽黨委的勾當。他們今天敦促黨委“批鄧”,明天敦促黨委“反右”。二汽黨委一開會,他們就去搗亂,使黨委無法進行工作,搞得干部惶惶不安,群眾憂心如焚。饒斌、黃正夏、沈毓珂等幾位領導人,被他們用大卡車今天拉到這里,明天拉到那里,名義上是去開會,實際上是游斗。
由于無休止的糾纏,饒斌得不到休息,他的血壓達到了血壓計的頂端,升到了300毫米汞柱,生命十分危險。
根據饒斌的病情,醫(yī)院建議他外出治療。這次外出,經十堰二汽黨委報請省委批準后,造**派還設了三條防線準備攔截。我們陪送的人為了防止意外,天不亮就從張灣出發(fā)了,到了武漢也未敢停留,坐船到了南京。饒斌與齊抗情誼甚厚,知齊抗病重,下船去看齊抗。這兩位二汽的籌建人見了面,不勝感慨。齊抗說:“我們兩個要死的人合影留念吧”?。ㄋ麄兊倪@次合影登在南汽《憶饒斌》的專輯上,當年齊抗就逝世了)。齊抗知道饒斌像對自己的生命一樣對待汽車事業(yè),還勸他說:“你已經把二汽推向了生產軌道,問心無愧了,好好地去休養(yǎng)吧”。當時彭沖同志還把他在招待所住的房間讓給饒斌住。在南京住了三天,他就到上海進入了瑞金醫(yī)院。
“四人幫”被粉碎時,他真是絕處逢生,有又一次被解放的感覺,歡欣興奮之情難以言表。醫(yī)院里住著一些外地的領導干部,一個個被省、市黨委召回去了。他想工作的熱情又燃燒起來,他總是說:“我搞汽車多年了,如果打仗沒有戰(zhàn)車,生產沒有卡車,如何對得起黨對我的培養(yǎng)和信賴”。但是左等右等,望眼欲穿,不見召他回去的消息。到了12月初,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就向醫(yī)院請了幾天假,到北京摸摸情況。在北京除了見到周子健部長外,他還見到了王震、余秋里等同志。他們說,湖北省委首先要解決他們內部的問題,對你們這些大企業(yè),一時還顧不上,恐怕還要再等一段時間。王震還關切地說:“如果病沒好,還是繼續(xù)養(yǎng)病,再忙,也不差一兩個月”。于是他就返回上海,繼續(xù)入院治療。
1977年2月,我們才接到省委的通知,內容是召集二汽的黨委常委到武漢軍區(qū)第四招待所開會,解決二汽常委內部存在的嚴重分歧。會議開了41天,終于分清了路線是非,于4月5日結束了。省委對領導班子作了調整。接著在十堰二汽開展三大講活動,大講“四人幫”對黨對工廠對個人的危害,澄清是非,撥亂反正。接著又開展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提高了廣大職工辯別是非的能力。開展了一批兩打三整頓①,使工廠走上正常的軌道。還在傳動軸廠進行了整黨試點,對黨員進行了增強黨性的教育,把貪污盜竊違法亂紀分子清除出黨或進行紀律處分;并發(fā)展了一批夠條件的積極分子入黨。在全廠廣泛開展了工業(yè)學大慶的群眾運動,提出:要把林彪和“四人幫”耽誤的時間搶回來、要把他們造成的損失補回來的戰(zhàn)斗口號,群眾的熱情空前高漲。
1977年10月6日,中央調饒斌任第一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饒斌要求在二汽再干一陣,等五噸民用車形成生產能力后再離開,因為EQ140汽車生產能力不形成,二汽每年就要虧損幾千萬元,對國家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因此得到了上級的理解和同意。他知道自己在二汽的時間不會太長了,但要做的事卻千頭萬緒,因此更加拼死拼活地工作。
1978年初,饒斌出席了全國人大第五屆第一次會議。3月初從北京回來后,他立即召開了黨委會議,安排了全年的工作。全年的生產建設分為“五一”、“七一”、“十一”、年終四個戰(zhàn)役來打,學習大慶油田“下戰(zhàn)旗”、“發(fā)戰(zhàn)表”的辦法,對每個單位的任務寫得很具體,措施落實,通過努力都可完成。還通過各個業(yè)務系統(tǒng)的專業(yè)檢查,樹立了各個工種的排頭兵,鼓勵了職工鉆研業(yè)務的勁頭。第二戰(zhàn)役完成之后,二汽的第二個車型——五噸民用車生產能力基本形成了,到年底生產了五千多輛汽車,實現了扭虧為盈。有兩千輛當年調到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前線。在前線道路條件很差、甚至沒有路的情況下,這些車可以開上去,保證了戰(zhàn)斗任務的完成,被譽為“功臣車”、“英雄車”。為了進一步提高汽車質量,由總廠領導帶隊走訪用戶,開展了為用戶服務的活動。饒斌還請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劉源張教授來二汽講全面質量管理問題,并聘請他為二汽的全面質量管理顧問。
這一年,在饒斌的推動建議下,組織了處以上干部(特別是政治部門的處級干部),利用業(yè)余時間(適當占用了些工作時間)參加了《汽車制造》、《工廠管理》、《電子計算機》等講座,使領導干部有了生產、管理、科技方面的基本知識,提高了領導干部素質,有利于各部門圍繞生產任務進行服務工作。
這一年,有些外國的汽車同行到二汽來參觀,他們?yōu)槎羞@樣的規(guī)模、這樣良好的設備,深為驚異,贊嘆不已。
到了1978年12月,中央再次調饒斌進京工作,他還是舍不得離開二汽,就自己到北京去商量,希望再留一段時間。中央的態(tài)度很堅決,認為二汽已基本建成,又扭虧為盈,沒有理由不來北京工作了。于是,1979年1月,他回到十堰,轉走行政、戶口、組織關系,接我和小兒子進京。
饒斌離開二汽后,還經常想著二汽的種種問題,往往在半夜十一、二點給二汽的領導打電話,商討研究或提醒注意一些事情。他愿意運用他的職權和影響,快速地給二汽一些幫助。他討厭拖拖拉拉,浪費時間。他希望二汽能快速地發(fā)展,為我們的國家多作貢獻,把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打得厚實些,再厚實些!(轉自《湖北文史》總第九十二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