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政協(xié)文史

陳伯華:與世紀同行的漢劇大師

2014-09-15 21:48:11  
字體大?。骸?a href="javascript:;" class="font01">大

 

方月仿

    “京劇二百年,出了一位梅蘭芳;漢劇三百年,出了一位陳伯華。他們二人代表著京、漢兩個皮黃劇種的藝術(shù)高峰。”這是著名京昆表演藝術(shù)家俞振飛生前對梅、陳二位藝術(shù)大師的定評。陳伯華從牙牙學語就跟隨其母陳少蘭(漢劇迷)出入漢劇戲園,1928年她九歲時,進入了漢劇第一個女子科班訓幼女學社②,改藝名為“新化釵”。屈指算來,她與漢劇結(jié)緣近一個世紀,如今仍以九十三歲之高齡,擔任著武漢漢劇院院長,高擎?zhèn)鞒袕团d發(fā)展古老漢劇的大旗,帶領(lǐng)她的晚生后輩為保護作為我國首批“非遺”的漢劇而艱難奮進。竊以為,與其說是陳大師舉旗奮進,不如說是后輩漢劇人正高舉陳伯華這面藝術(shù)的旗幟,為著中華民族文化和湖北地方藝術(shù)的大繁榮、大復興而發(fā)奮圖強,而攜手共進。因此,我們必須從陳大師坎坷不平、跌宕多姿而又輝煌燦爛和自強不息的藝術(shù)生涯中,吸取繼承并發(fā)揚“陳伯華精神”,使瀕臨絕境的漢劇藝術(shù)得以枯木逢春、重新煥發(fā)生機。


癡迷漢劇、醉心藝術(shù)


    陳伯華出身于漢口一個殷實的小康之家。外祖父曾為清廷八旗駐沙市的官員,故其母能得以入教會學堂。其父為漢陽人,能識文斷字,曾供職于漢口法租界巡捕房,乃洋人的幫辦人物。昔日武漢三鎮(zhèn),乃漢劇的一統(tǒng)天下;當年的漢劇劇場,是中上層人物匯集之所。人們視欣賞漢劇為雅事。小小的陳伯華在童年的心靈中就埋下了漢劇的種子,在漢口的游藝場“老圃”,她遍覽了漢、京(當時叫平?。?,話?。ó敃r叫新劇、文明戲)、電影、雜耍、曲藝……等多種樣式的演出,但她情有獨鐘的唯有載歌載舞,古香古色且有湖北地方特色的漢劇,在一次偶然機遇中,她發(fā)現(xiàn)當時赫赫有名的漢劇名花旦董瑤階先生(藝名牡丹花)就住在她家附近的一間平房內(nèi)。她好奇地去董先生家看他練功、排戲。董先生終于發(fā)現(xiàn)并喜歡上了這位可愛的小“漢劇迷”;經(jīng)常帶她去戲院看他化妝、演戲。當漢劇訓幼女學社貼榜招生時,小伯華說服母親毅然投入了這一女子科班。在該科班的竹片下她苦練基本功,掌握了“四功、五法”的要領(lǐng)。后又拜劉本玉學“八貼”(花旦)。很快學會了《鳳儀亭》、《打花鼓》、《玉堂春》、《打魚殺家》、《反八封》、《小姑賢》等劇目。行話說:“文靠嗓子(嗓音)、武靠膀子(身段)”,作為花旦演員,小伯華的“嗓音”并不理想,太尖太細。但在劉本玉老師的精心指導下,她練就一付寬、亮、甜、美的好嗓子,能演表演為主的“花旦”戲,被觀眾將她與“張美英、萬盞燈”譽為漢劇年輕花旦“三鼎甲”。她還主動向曾多次受到梅蘭芳先生稱贊的漢劇名旦(青衣)李彩云先生學演《三娘教子》,《貴妃醉酒》,《宇宙鋒》,《蘆林會》等唱功戲,成為早期突破青衣、花旦行的先行者。一時之間,“新化釵”的名字傳遍了武漢的大街小巷。為了有一個更響亮的藝名,她征得董瑤階先生同意,又將“新化釵”的藝名改成了“筱牡丹花”,各大劇場一掛此名,遂上座率大增。從此,“筱牡丹花”不僅受到武漢三鎮(zhèn)觀眾的熱捧,漢劇界的臺柱子如二凈朱洪壽,三生吳天保,生、外兼擅的周天棟對她也是刮目相看。他們邀請戲劇家劉藝舟動筆為“筱牡丹花”量身定制了《霸王別姬》,《風塵三俠》(紅拂傳),《空門賢媳》三部大戲,與朱洪壽等名角合作,一時轟動江城。1936年梅蘭芳先生來漢時,陳伯華與梅先生在大舞臺(人民劇場),陳伯華在長樂(楚風)同時上演《霸王別姬》,形成打擂之勢,結(jié)果兩家劇場爆滿,一片贊譽之聲,傳為漢口劇壇之佳話。
    陳伯華兩改藝名,一舉成功。不知多少“富貴人”愛上了這朵含苞初綻的“牡丹花”。更有不少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依權(quán)仗勢,千方百計要摘走并糟蹋這朵花蕊奪目的“牡丹花”。漢口的小報一篇篇“花邊新聞”纏繞著“牡丹花”,還有那一張張請?zhí)偷胶笈_邀請“牡丹花”赴宴……
    世態(tài)的險惡,社風的威逼,迫使當時的年輕漢劇女演員,有的不得不嫁給達官貴人作妾,有的為了麻木自己,吸毒成癮,走上自我毀滅的不歸路……
    正在陳伯華選擇人生道路的關(guān)口,一位名叫劉驥的中年軍官闖入了她的生活。此人曾留學日本士官學校,后又進入黃浦軍校。出校后一直在愛國將領(lǐng)馮玉祥的麾下?lián)螀⒅\長,曾率數(shù)十萬軍人馳騁疆場。因厭倦軍閥混戰(zhàn)與舊軍隊內(nèi)之傾軋,毅然棄戎從商,走上了“實業(yè)救國”的道路。這位湖北老鄉(xiāng)半世飄零,榮歸故里,他不僅愛上了家鄉(xiāng)的漢劇,更愛上了唱漢劇的筱牡丹花。正在度日如年,提心吊膽中擇路的陳伯華,面對溫文爾雅而又英武剛毅的軍人兼商人的劉先生,陳伯華視他為父為兄為師,終于決定放棄她曾如醉如癡的漢劇舞臺,在她十七歲那年,在漢口江灘一座洋式花園內(nèi)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她依依不舍地告別了漢劇姐妹,成了高貴的“劉夫人”,但她的心似乎永久地留在了撫育她成長的這片熱土上……


拓寬視野中西交融


    陳伯華的丈夫劉驥是軍人,是商人,更是一位頗有眼光,深諳藝術(shù)的文化人。他迎娶美麗又年輕的夫人陳氏之后,由于抗戰(zhàn)時期時局變化無窮,他受命于國民黨上司的安排,也曾一度從商人轉(zhuǎn)向政府官員,禁止日本人進口嗎啡毒品,不久又回到商海,為抗戰(zhàn)作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們夫婦人在江湖,卻心憂國事,在抗戰(zhàn)內(nèi)戰(zhàn)的十多年中,時而上海,南京,武漢,時而北平,天津,香港,過著漂泊不定卻又相對穩(wěn)定的閑適生活。劉驥因愛好藝術(shù)而看上陳伯華,陳伯華因劉驥拯救她能跳出梨園女子險境而崇拜這位人稱“儒將”,“儒商”的大丈夫。他們之間的感情紐帶除相互傾慕外,更有“藝術(shù)”作為堅實的基礎(chǔ)。陳伯華人雖離開歌臺舞榭,但她那顆藝術(shù)的心,依然在楚曲漢調(diào)旋律中跳躍。心理學家曾斷言,埋藏在某人心里最初的某種愛好,往往會根深蒂固的伴隨某人終生。劉驥先生深諳此理,他非但不反對“夫人”平時“低吟淺唱”幾句動聽的“漢劇皮黃”,而且索性讓她廣泛接觸所有能見到的京劇名流,如隱居上海的梅蘭芳,周信芳及程硯秋等??箲?zhàn)時期,他們的演出甚少,一旦有“四大名旦”的戲,不惜坐飛機往來,也要親睹名家精彩的表演。最富戲劇性的是,陳伯華與梅蘭芳在上海的居所相距頗近,梅、陳兩家常有來往。京劇源于漢劇,但美化、簡化、雅化了漢劇,這正是漢劇必須向京劇學習之處。而漢劇先于京劇,有著豐厚的傳統(tǒng),京劇對于堪稱“母體”的古老漢劇,有識之士歷來敬畏佩服有加。多少年來,京、漢二劇都稱自己是“二黃”班。兩個“二黃”班所唱之“二黃”往往大同小異。陳伯華喜歡“梅派”,對梅派的戲大多能唱得字正腔圓,深得梅韻。一次,陳伯華在梅家品茗聊藝,梅夫人讓愛唱“梅派”的“劉夫人”——陳伯華來一段京劇。陳伯華欣然應允,放歌一曲京劇《鳳還巢》,從外而歸的梅蘭芳先生聞歌聲而拾級登樓,終于憶起眼前的陳伯華,便是紅遍大漢口,紅顏不讓須眉,曾與他“打過擂”同一天演過《霸王別姬》的筱牡丹花,頓時含笑贊道:“不錯,不錯!你這是梅派!”“不!我是陳派!”陳伯華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梅先生誤將“陳派”聽成了“程派”,正在詫異之中,陳伯華卻謙慎地說:“我是陳伯華的陳,不是程硯秋先生的程!”
    梅先生和大伙開心地笑了。
    這段插曲應該是劉驥先生讓陳伯華學習京劇“梅派”聲腔的一次檢驗。為了學梅派精湛的表演與身段,如《霸王別姬》之劍舞,《太真外傳》之水袖,帕子舞等,陳伯華請傭人將劉府所有的大小各式穿衣鏡集于一室,擺在他的臥室四壁。他的臥室成了水晶室,他一人舞在其間,各種姿態(tài)可以一望而知……
    劉驥先生回府,見此情景,快然于心,并又請人買來鋼琴,請來兩位白俄羅斯女鋼琴家和芭蕾舞教師,讓她立起腳尖,跳起了芭蕾舞《紅菱艷》,彈起了《藍色的多瑙河》,《月光曲》,《華爾茲舞》,《小夜曲》等。那位教音樂的俄羅斯教員讓她用西洋美聲唱法演唱花腔女高音,聰慧的陳伯華以小時候所學的戲曲蹻子功來跳芭蕾“倒踢紫金冠”,用西洋方法來試唱戲曲。在她自我設(shè)計的藝術(shù)水晶室內(nèi),進行了最古老的戲曲藝術(shù)形式與西洋歌舞相融合的試驗和探索,為她的日后的“復出”奠定了與眾不同的堅實基礎(chǔ)。


重返舞臺,再現(xiàn)異彩


    解放全中國的鑼鼓敲響了大江南北。闊別了漢劇舞臺十七年之后的陳伯華,在紅旗飄舞中與他的丈夫劉驥回到了她的故鄉(xiāng)武漢。劉驥先生因在滬拒絕與蔣介石與國民黨遷居臺灣,受到了黨和政府的尊重。他個人亦表示決心與共產(chǎn)黨合作,同心同德建設(shè)新中國。陳伯華呢?當解放后的革命熱浪涌進劉公館時,她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漢劇劇場,漢劇的鏗鏘的鑼鼓,悠揚的琴聲,高亢的歌聲仿佛都在向她召喚……她被感染而激動。她與丈夫劉驥商定,請來漢劇順字科班的大師兄劉順娥(著名男旦)先生為她整理舊課,稍事修整,她便投入漢劇的懷抱。一九五一年,武漢市為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陳伯華毅然參加了義演,義演節(jié)目有《斷橋》,《打花鼓》,《四郎探母》等。陳伯華此時仍以當年“筱牡丹花”的藝名登廣告。武漢觀眾聞知她的大名,一傳十,十傳百,只要她登場,臺下掌聲雷動,令她激動無比。有了“義演”壯膽,陳伯華決定放棄當年“筱牡丹花”的藝名,以其本名“陳伯華”正式加入漢劇團,重走一條新的藝術(shù)之路。
    陳伯華是幸運的,建國后的第一炮便震動了武漢三鎮(zhèn),她在武漢市和中南區(qū)舉行的首屆戲曲觀摩演出中,以一出《宇宙鋒》奪魁,后經(jīng)田漢,陳荒煤等決定,由時任文化部文藝處處長兼中南文藝學院院長的崔嵬擔任導演,加工整理《宇宙鋒》。在崔嵬的排演下,突出了趙艷蓉“裝瘋”迫于無奈時的機智,加強了趙艷蓉與乳娘的內(nèi)心交流,并吸取傳統(tǒng)手法,豐富了趙艷蓉的舞蹈身段,經(jīng)漢劇界其它多方面,特別是琴師劉志雄對“反二黃”過門與唱腔的大膽改革翻新,為全劇增添了光彩,使《宇宙鋒》一劇既不同于李彩云所演的老《宇宙鋒》,又不同于梅蘭芳先生的《宇宙鋒》,形成了陳伯華新版本的《宇宙鋒》。該劇進京一舉獲得表演一等獎,受到了梅蘭芳先生的高度贊揚。毛主席、劉副主席、朱總司令、周總理等中央領(lǐng)導人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觀看了《宇宙鋒》。毛主席稱贊說“伯華同志的《宇宙鋒》演的就是好咧”。緊接著《宇宙鋒》由長春電影制片廠攝成電影在全國播放,全國觀眾通過《宇宙鋒》認識了漢劇,也認識了陳伯華。從此,陳伯華的名字與湖北的漢劇緊緊連在一起,走向了南北大都市,走向了港澳,走出了國門。
    1988年年底,當中國漢劇將日本近松門左衛(wèi)門的名劇代表作《曾根崎殉情》,改編成漢劇赴日本大阪京都演出時,陳伯華作為該劇的藝術(shù)顧問曾接受日本NHK電視臺的采訪,日本記者說:“中國漢劇是一個古老的劇種,而中國漢劇院青年團是一個年輕的劇團,日本的歌舞伎乃日本國的國粹,雖是至高無上的藝術(shù),但傳承已十分艱難。不知您對中國漢劇有何展望!”
    陳伯華當時已近七十,但身體尚健,她曾充滿信心地說:“真正的藝術(shù)是不會衰老和滅亡的。漢劇是中華民族藝術(shù)的瑰寶,是博大精深的藝術(shù),我相信,我們的漢劇會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一切藝術(shù)的希望,都寄希望于青年?!?BR>    我國著名科學家錢學森曾呼吁,中國教育應培養(yǎng)世界領(lǐng)先的科學大家。周恩來總理、李先念主席生前也曾多次對陳大師語重心長地說:“伯華同志,你的任務就是多培養(yǎng)幾個新的陳伯華,新的陳伯華越多,漢劇才不會消亡,才會發(fā)展!”陳大師已培養(yǎng)了雷金玉、陳新云、胡和顏、邱玲、王荔五代傳人。王荔主演的新版《宇宙鋒》近日已正式在武漢劇院隆重上演,陳大師正坐在輪椅上從電視中觀看她第五代傳人的精彩演出,她眼中希望的目光,閃爍著對漢劇未來的美好憧憬……(轉(zhuǎn)自《湖北文史》總第九十二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