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的客廳正中央,懸掛著一幅用木框鑲嵌著的山水畫,它雖然年代已久,制作也再普通不過,可就是這幅極普通的山水畫,卻往往使我在它面前留連往返、思緒萬千,經(jīng)常把我?guī)Щ氐剿氖嗄昵爸谐瘍蓢嗣窆餐箵羟致哉咚Y(jié)下的友誼與歡樂之中。
1950年6月25日,號稱“國際警察”的美帝國主義,糾集16個仆從國的軍隊,悍然發(fā)動了侵朝戰(zhàn)爭,妄圖吞并整個朝鮮,并以此為跳板,扼殺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這危急關(guān)頭,黨中央、毛主席向全黨、全軍、全國人民發(fā)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偉大號召。我所在的部隊也奉命加入到志愿軍的行列,1950年10月25日,我們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過鴨綠江,開始了同朝鮮軍民一起的抗美戰(zhàn)爭。
記得剛出國那會兒,我們汽車連駐在朝鮮北部的三登和下回里一帶小村莊里,主要擔負向前線運送彈藥和各種戰(zhàn)爭必需品,返回時向后方運送傷病員。由于戰(zhàn)場敵機活動瘋狂,我們白天把汽車偽裝好睡覺,夜間開車。為了更好地完成夜間的運送任務(wù),保證前線的物資供給,我和連長組織全連官兵開展了如何在敵機掃射、投彈條件下通過封鎖線的研究,使司機們在實戰(zhàn)中,一個個都練就了一身過硬的夜間開車本領(lǐng)。剛?cè)氤瘯r由于路況不熟,敵機又日夜偵察轟炸,夜間行車不敢開車燈,副駕駛員就下車在路上跑,汽車跟著走。道路熟悉后,副駕駛專聽飛機的聲音,飛機來了就躲避,飛機飛走了再開車。司機還乘敵機丟照明彈光,抓緊加速趕路。后來不管是敵機投照明彈偵察,或是美國油挑子飛機低空飛行掃射轟炸,還是丟定時炸彈、母子彈、三角釘、汽油彈等都被我汽車兵一一克服,使一輛接一輛滿載彈藥和糧油的車輛順利地到達前方,形成了一條打不爛、炸不斷的鋼鐵運輸線。就這樣,我連在一年多內(nèi)就有兩臺汽車榮獲“萬里號”的稱號,司機王凱、魏成功兩同志曾被志愿軍后勤部授予特等功臣。
在三年多的浴血奮戰(zhàn)中,我們同朝鮮人民軍及朝鮮人民,生死與共,沖鋒陷陣,共同抗擊侵略者。當時條件極其艱苦,空中是敵機,地面是敵炮,吃的是炒面,飲的是雪水,住的是地道。但中朝人民軍隊以無比英勇的氣概和頑強的革命意志,克服了重重困難,終于戰(zhàn)勝了驕橫一時的美軍及其十六個仆從國的幫兇軍,戳穿了美帝國主義這只“紙老虎”,迫使它于1953年7月27日在板門店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定,阻止了戰(zhàn)爭的繼續(xù)蔓延,保證了中朝兩國人民及遠東的和平與安全,也為中朝兩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shè)事業(yè),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隨著朝鮮形勢的發(fā)展,以我們汽車連為主,在各單位挑選汽車司機組成了吉普車連隊,我擔任指導(dǎo)員工作。我們小車連隊主要擔負朝中談判代表團的用車任務(wù)。當時中方李克農(nóng)部長、朝方南日大將為代表團團長,喬冠華、黃華等領(lǐng)導(dǎo)人在代表團也負領(lǐng)導(dǎo)責任。喬冠華當時是中朝談判代表團的政委,戰(zhàn)士們稱他喬政委,他謙虛和藹地說叫我指導(dǎo)員就行了。
他還經(jīng)常給談判代表團內(nèi)部工作人員作報告。內(nèi)容是談判進展如何,軍事分界線怎么劃分,交換戰(zhàn)俘、停戰(zhàn)后的監(jiān)督等等,使談判代表團的所有工作人員都了解談判情況。參加談判國有:中國、美國、北朝鮮、南朝鮮;中立國有:捷克、波蘭、瑞士、瑞典、印度。這些中立國有他們自己的車輛,但需要用車時我們也及時地派出;還有國際方面來的記者們也用我們的車;1953年賀龍、康克清同志為代表的赴朝慰問團用車也由我連派出。在執(zhí)行任務(wù)中,有時出車到美軍機場南朝鮮的漢城等地,從未發(fā)生過任何問題。
停戰(zhàn)后,中國人民志愿軍奉命陸續(xù)回國。根據(jù)我國政府和志愿軍總部的要求,戰(zhàn)后各部隊在撤軍的前夕,要盡一切努力,積極幫助朝鮮人民醫(yī)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重建家園。我們修整營房,美化營區(qū),同朝鮮人民一起種田,本文作者手持畫框的留影修蓋房子,一起唱歌,跳舞。尤其是話別之時,難以用言語表達當時既高興又難過的心情,高興的是我們終于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馬上就要光榮地回到祖國同親人會面了。難過的是我們要告別灑過熱血的土地,要離開親如骨肉的朝鮮人民了,真是百感交集,思潮翻滾!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生活艱苦,很難吃到肉,駐地群眾過年過節(jié),總是想方設(shè)法弄一點豬肉,自己不吃,送給志愿軍吃;戰(zhàn)士夜間開車,白天休息睡覺,駐地群眾悄悄到營房把臟衣服拿走,洗干凈后放在戰(zhàn)士的枕頭邊;部隊的供應(yīng)跟不上,群眾主動送來糧食;公路炸斷了,駐地的婦女、老人齊上陣,用頭頂石頭幫助修路。有一次我連一司機被炸傷,駐地群眾冒著敵機的轟炸,把傷員送往戰(zhàn)地醫(yī)院。中朝人民用血凝成的友誼真是難舍難分。臨別之際,朝鮮各級政府召開歡送大會,朝鮮的各階層人民群眾,不分晝夜地三五成群或一家一家地手捧各種能拿出來的東西涌向志愿軍駐地。
特別是年齡大一點的“阿媽妮”“阿爸吉”(即中國的媽媽、爸爸)噙著淚花,捧著東西,歡送親人的場面,真是叫人感動萬分。朝鮮人民對中國人民志愿軍表現(xiàn)了由衷的感激之情。許多同志說,抗美援朝一場,就留個“小勺”、“小勾勾鞋”做個紀念吧!當時我心里十分難過,什么也不想要,中朝人民的友誼是難以用任何物品表達的。
1958年9月下旬,最后一批回國的部隊要啟程了,從駐地到沙里院火車站大約十余華里的道路兩旁排滿了歡送的隊伍,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中朝兩國國旗,人群沸騰起來,歡呼聲經(jīng)久不息,送別的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朝鮮人民拿出送別親人的最重的禮節(jié),讓志愿軍拉著五彩紙條走,表示中朝人民永遠心心相連。由于臨走時我要負責部隊啟程的各種檢查工作,與房東“阿爸吉”、“阿媽妮”沒有來得及告別,我在人群中找著,可不見他們的身影。我很激動,淚水禁不住地涌了出來,汽車徐徐啟動了,我的心依然很沉重,感到極為遺憾。就在這時,只見兩位中年朝鮮人匆匆地向我跑來,當時我驚呆了,他們就是我們駐地對志愿軍關(guān)懷備至的樸“逗毛”(同志的意思)和朝夕相處幾年的老房東,我們擁抱在一起,顫動著的嘴唇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時樸“逗毛”用雙手交給我一幅山水畫,嘴里不斷地說,指導(dǎo)員“逗毛”請收下、指導(dǎo)員“逗毛”請收下吧!這是我親手制做的,帶回中國做個永久的留念吧!當我接過這極普通、而又不很漂亮、不精制的畫框,激動的淚水不停地流在兩人緊握的雙手上。
畫框的上方寫著“朝中友誼留念”幾個字,右下方寫著“一九五八的九月”。這個時間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最后一批撤離朝鮮的時候。我抱著畫框緊緊握著他的手說:“口麻司密達!“口麻司密達”(謝謝的意思),我接著說,中朝兩國是山水相連唇齒相依的友好鄰邦,我們兩國人民同仇敵愾,打敗了武裝到牙齒的美帝國主義,我們兩國人民的友誼是牢不可破的。就這樣我們戀戀不舍地告別了駐地。汽車到達沙里院火車站,當我們登上火車時,看到每節(jié)車廂窗口和門口都飄著五彩紙條,火車慢慢地開動了,我們在火車上,手中都拉著五彩紙條,火車下歡送的群眾也拉著五彩紙條跟著啟動的火車邊跑邊呼叫著:“歡送親人!中朝人民永遠心連心!”
火車開遠了,歡送聲音漸弱了。車窗外,朝鮮的山山水水不斷在我們眼前晃過,是那么的熟悉,可耳邊還縈繞著“歡送! 歡送!”的呼喊聲。
十多年過去了,那激動人心的一幕卻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十多年來,我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野戰(zhàn)軍到人武部,從人武部到軍分區(qū),每搬一次家都把這個紀念品懸掛到客廳里,展示給大家看。這是中朝兩國人民共同抗擊美國帝國主義侵略者的象征,是中朝兩國用鮮血凝成的友誼標志,它在我的心中,是一個永恒的紀念,它比什么都貴重。(轉(zhuǎn)載《湖北文史》第六十五輯,本文作者崔毓)